李伦

（图片来源：哈佛大学贝尔福科学与国际事务研究中心官网）

2019年11月10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对希腊共和国进行国事访问期间，视察了比雷埃夫斯港（简称“比港”）项目。比港是希腊积极响应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标志，被视为中希合作典范。自2010年起，深陷债务泥潭的比港就开始陆续向中国企业开放经营权，后将股东地位交予中企。在中方管理下，比港正一步步从当年濒临破产的废港崛起为地中海最大的集装箱中转、海陆联运中心，并为当地创造了1万多个就业岗位，以合作共赢的事实有力打破了当初西方媒体炒作中国资本“西进”的风言碎语。希腊比港的中资进入问题和建设成就仅仅是中国资本走向海外议题上中西方“舆论攻防战”的一个开端。在比港议题之外，“一带一路”倡议的落实还面临着西方国家针对中国推行所谓“债务陷阱外交”的一系列指控。

一、“债务陷阱论”之表现：针对“一带一路”的负面解读

自2013年“一带一路”倡议面世以来，中国运用国家力量主动推进中国资本对外输出的“新常态”日渐为西方社会所知晓，从而在国际政经界和学界引发了新一轮中国政策研究热潮。同时，在不少西方国家，中国围绕“一带一路”倡议所展开的经济外交活动也常被怀疑为“债务陷阱外交”（Debt-Trap Diplomacy），从而备受非议。这种批判中国“债务陷阱外交”的论调被学界总结为“债务陷阱论”。

“债务陷阱论”的核心概念是“债务陷阱外交”。根据维基百科对“债务陷阱外交”的定义，它是一种“以债务为基础的双边外交关系。其做法为债权国刻意向另一国提出大量的贷款，在债务国无法履行债务义务时强迫该国在经济或政治上让步。贷款条件通常不予公开，且贷款资金常用于向债权国承包商付款”，具体到中国“一带一路”建设上，表现为以下观点：

首先，中国以不公开的方式拿到基础设施投资招标国的工程项目并提供高利率贷款，使招标国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包袱”；然后，由于中国的投资以国有企业为主导，工程项目使用中国的物资和劳工，这就使得工程收益流向中国而未促进当地经济发展，使得招标国收入难以从合作项目中获得足够财政收入来自偿其债；最后，中国以地缘战略利益为导向，向那些无力偿还贷款的国家施压，迫使其为中国提供港口等具有重大军事战略意义的资源，来完成所谓的印度洋“珍珠链战略”（String of Pearls Strategy）布局。这样，中国就可以在东南亚-印度洋地区取得军舰停泊基地，从而绕开西太平洋地区“第一岛链”的封锁，实现地缘利益的扩张。

可见，这种瞄准中国“一带一路”建设的“债务陷阱论”论调是从沿线国家的债务问题入手、抓取其中招标方式、贷款利率、还债方式等方面的中国因素，来把中国投资塑造成沿线国家债务危机的源头，然后再将其与西方对中国的地缘战略揣测结合起来，从而炮制出一份中国“主动”攫取“一带一路”沿线地区地缘利益的蓝图。由此，“债务陷阱论”可以总结为“所有以债务陷阱之名解读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负面言论和舆情的总称”。

二、“债务陷阱论”的转型及其背景

但是，“债务陷阱论”远非国际社会共识，起初也不是“一带一路”的“专利”，而是分别在印度和西方各经历了一次嬗变，增加了“一带一路实施手段”、“中国投资造成债务负担”等内涵，才成为目西方国家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落实活动进行发难的理论武器。

（一）第一种嬗变：印度的西式思维作祟

现有研究表明，最早提出“债务陷阱论”的是印度学者布拉玛·切拉尼（Brahma Chellaney），也正是他完成了对中债务威胁问题发展为“债务威胁论”的第一种嬗变。切拉尼早在2009年就从中美关系的角度谈过中国利用债权优势增加影响力的问题。但他从2015年起将目光转向中国倡导的“一带一路”建设，开始在南亚议题上发表关于“中国的债务陷阱外交”的言论。2017年，他撰写了《China’s Debt-Trap Diplomacy》和《China's Creditor Imperialism》这两篇论文，正式提出“一带一路”倡议是中国利用经济手段扩张自身地缘政治利益的工具的观点，并以斯里兰卡的汉班托塔港建设工程为例指责中国推行“新殖民主义”。这正是印度方面完成的“债务威胁论”的第一种嬗变：中国的债务国由世界金融霸主美国转变为多属于第三世界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债务形式由中国购买美国国债转变为中国向沿线国家基础设施提供投资。

显然，中国是否利用对美债权施加影响力的问题本来轮不到印度来说三道四，但为什么印度要在中国债权（相应地，对他国而言是债务）问题上穷追不舍，乃至对“一带一路”倡议进行“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式的解读呢？归根结底，这是印度在国家战略及其指导思想上追随西方的必然结果。印度虽然是二战后独立的前殖民地第三世界国家，但它的统治精英集团却始终追捧英美的现实主义权力政治霸权思维，自封为南亚-印度洋地区的领导者，奉行南亚版“门罗主义”战略。早在上个世纪，印度就利用封锁、经济制裁乃至直接吞并（锡金）等手段来加强对该区域的控制力，并以此作为自身问鼎世界性大国地位的基础。故无法容忍中国等外部势力来拉走自己的潜在“小弟”，更无法接受中国在区域布局军事基地的前景。而近几十年来，随着印度经济的高速发展和美国拉拢印度作为中国制衡者战略的实施，印度在经济领域更未放下对中国的戒备，在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的同时，跟进推出了“季风计划”，企图与中国争夺对印度洋地区跨国经贸合作活动的影响力。

于是，中印之间事实上形成了一种“互信困境”：中国倾向于推进与印度及其他南亚国家的双边乃至多边合作；然而，惯于利用现实主义权力政治手段维护自己的地区霸权的印度却倾向于认为中国的地区合作计划旨在谋求地区乃至全球权力，便企图用“债务陷阱论”等手段离间中国与其他南亚国家。比如说布拉尼重点研究的汉班托塔港债务问题，正涉及到了印度的重要海上邻国斯里兰卡。印度对中国影响力渗入南亚的焦虑心态可见一斑。

（二）第二种嬗变：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揣测“蹭热点”

在对中国海外投资造成的“债务陷阱”问题的揣测方面，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其实比印度要老道得多。早在上世纪70年代中国启动坦赞铁路等对非援助项目时，就有西方媒体将其解读为中国扩张海外控制力的举动，但是影响力远没有近年来如此之大。笔者认为，从根本上讲，近年来“债务陷阱论”在美国等西方国家流行起来的一大重要原因在于：中国官方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BRI）和后续落实行动，似乎坐实了西方国家对中国“珍珠链战略”（String of Pearls Strategy）的无端臆想，使得西方国家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中国的海外“扩张”战略当成既定事实来谈论。单是2017年，就发生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驻吉布提保障基地投入使用（8月）和斯里兰卡将汉班托塔港99年特许经营权交给中国（12月）两起重要标志事件。

随后，从2018年年初开始，美国的官方、民间智库就陆续出现谈论中国“债务陷阱外交”的声音。2018年5月，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两名研究生向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办公室提交了一份咨询报告《债务外交：中国新经济影响力的战略运用及其对美国外交政策的的影响》（封面见本文标题下）。该报告声称中国的策略是根据“一带一路”基础设施投资，提供数以千亿美元贷款给没有偿还能力的的国家，并延长还款期限，然后利用这些债务，攫取债务国重要战略资源，并建议美国政府采取促进美国对外金融合作立法、推进美印日澳四方合作尤其是美印合作、将中国的金融行动纳入既有的世界银行标准约束之下等措施。

该报告的出炉标志着美国的学界和政界在中国“债务陷阱论”议题上的合流，令美国的政治家在国际场合指责中国时“更有底气”。同年11月17日，美国副总统彭斯在亚太经合组织（APEC）工商领导人峰会上发表演讲时，便公然宣称“中国的援助增加了受援国的债务，损害了受援国的国家主权”，并把美国称作“更好的选择”，从而赤裸裸地彰显了美国遏制中国独立推进“一带一路”建设、维护自身政治经济双霸权的意图。

三、“债务陷阱论”的应对策略：公关+自我改进

根据前文所述，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近年来成形于印度、美国学界的，带有官方背景的，针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所进行的“债务陷阱论”实质上是西方社会长期对中警戒心理及偏见（表现为美国的“印太战略”）和印度的南亚大国梦合流的结果，其根本目的是将中国在印度洋地区（海上丝绸之路区域）的经济影响排挤出去，并以美印势力代之。倘若不抓住国际社会舆论高地，任由美印等国恶意解读“一带一路”倡议的正常投资活动的话，不仅中国和沿线国家会蒙受经济损失，连今后中国的国际形象也会遭受抹黑，从而给今后的海外经济合作带来严重不利影响。因此，中国必须主动出击，有所作为，来为今后的中外投资合作保驾护航。

（一）破解“债务陷阱论”的关键:用事实说话

以国际上备受关注的斯里兰卡汉班托塔港债务问题为例，就可以看出，美印等国炒作的“中国债务陷阱”论调最大的死穴在于，它与实际情况严重不符，连当事国都不认可。在这方面，中国有大好形势和充分的论据可以利用，如下：

首先，斯里兰卡官方明确否认了西方的“中国债务陷阱”论调。虽然斯国内部有媒体和部分政客就汉港的对中债务问题向作出引资决策的前总统拉贾帕克萨（Rajapaksa）发难，但拉贾帕克萨已通过自媒体途径反击，表示中国的投资对斯里兰卡十分有利；另外，2015年起上台的西里塞纳政权任命的总理维克拉马辛哈（Wickremesinghe）亦出面表示“前政府向中国政府借款 13.2 亿美元用于建设汉班托塔港，但斯里兰卡政府没有能力运营该港口，导致其长期处于亏损状态”。而且，斯里兰卡区域发展部长萨拉斯·丰塞卡（Sarath Fonseka）指责前届政府在引资建设基础设施时“中饱私囊”以致造成严重的经济负担，对中国并未有过多批评。可见，斯里兰卡官方的一贯态度是，汉班托塔港的债务问题主要是由斯国内因素造成的，不应该让中国来担负主要责任。况且，正是出于中方企业的清廉度、管理水平显著高于斯国，斯国才敢大胆采取给予中方99年特许经营权的消除债务手段，体现出对中斯合作共赢前景的高度信任。再者，2017年斯里兰卡央行就已发布报告称，当年斯里兰卡的外债总额为 518 亿美元，其中与中国相关的债务仅占10.6%，而且，有 61% 的中国贷款利率远低于国际市场。这就使得斯里兰卡方面的“中国债务陷阱论”不攻自破。

除此之外，汉班托塔港潜在的“成为中国军事基地”的风险也是子虚乌有。斯里兰卡总理维克拉马辛哈（Wickremesinghe）于2018年7月已在斯国国会发表特别声明，证实了斯国政府与中方公司签订的汉港使用协议专门规定该港口不得用于军事用途；况且，军事基地往往具有排他性。然而，2018年4月初日本海上自卫队的“曙”号（Akebono）导弹驱逐舰已经在斯国管理部门许可之下作为首艘外国军舰停靠过汉港并完成补给。这意味着汉港完全不符合一个“中国军事基地”应有的定位。因此，以军事基地之名揣测中国对汉港投资的想法更是无源之水。

（二）排除“债务陷阱论”风险准备：做好公关+提升专业素养

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打铁还需自身硬”。面对西方的无端中伤，中国自己也不能无所作为。除了常见的媒体辟谣声明反击手段外，中国还应当从国际公关行动和自身可控因素两大层面入手，消灭“债务陷阱论”赖以滋生的土壤，从而为本国的海外投资活动创造良好的舆论环境。

第一，从国际公关行动层面讲，中国应做好国际社会“统一战线”工作，积极争取“一带一路”沿线更多国家政府和民众更大的支持。要争取更多国家政府支持，就要积极推动政府间投资开放协定谈判工作，来为“统一战线”提供国际组织载体和政策支持。在这方面，中国已于2019年11月初同东盟十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完成了“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的全部文本谈判和实质上的市场准入谈判，确定将于明年正式签署协议。这正是政府间“统一战线”工作的一大胜利；要争取更多国家民众支持，可以采取中资企业增加投资地本地人员雇佣、材料采购量，从而以投资带动当地就业的手段。另外，投资项目也不局限于交通通讯设施、商业基础设施等，还可以由中国政府出面组织相关企业增加对学校、医院等民生工程的投资，使当地民众得到更多更切实的利益。

第二，从中方自身可控因素层面讲，中国应当提升自己作为投资者的专业性、增强自身作为国际社会成员的守法素质。具体而言，作为投资者，中国应懂得“收益与风险同在”，在实施投资活动前，就应当实施对投资对象国的债务可持续性评估，来判断该国是否存在债务问题、能承受多少投资、能否维持清廉有效的经济管理。2019年4月，中国财政部发布《“一带一路”债务可持续性分析框架》，标志着中国在提升投资专业性的道路上迈进了一大步；另外，作为国际社会成员和负责任的大国，中国在实施投资活动时，应遵循国际规则，提高对外投资的透明度，杜绝在招标准备、贷款事项等方面的“暗箱操作”，避免予人话柄，从而赢得中企在国际社会中的话语主动权。随着我国对国际经济法制的接触和研究不断深入、海外投资经验积少成多，这一目标的实现将是水到渠成的。

    总之，面对“债务陷阱论”等舆论风险，中国不必慌，也不会慌。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逐步落实和中外经济交往的扩大、深入，胜利终将属于中国一方。

（作者系武汉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2019级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申晨

参考文献：

（一）论文、期刊类：

[1]张洁.汉班托塔港：“债务陷阱”是否存在[J].世界知识,2018(21):36-37.

[2]李龙龙.“中国债务陷阱论”批判：以斯里兰卡为例[D].长春:吉林大学,2019.

[3]杨思灵、高会平.“债务陷阱论”：印度的权力政治逻辑及其影响[J] .南亚研究,2019(1):55-81.

[4]刘英.“一带一路”并非“债务陷阱”[J].中国金融,2019(6):81-82.

（二）网络资料、资讯类：

[1]Debt-trap diplomacy[EB/OL].Wikipedia.[2019-10-27].https://en.wikipedia.org/wiki/Debt-trap_diplomacy?wprov=sfla1 .

[2]Sam Parker、Gabrielle Chefitz.“Debtbook Diplomacy--China’s Strategic Leveraging of its Newfound Economic Influence and the Consequences for U.S. Foreign Policy.”[EB/OL].[2019-10-27]. https:///www.belfercenter.org/sites/default/files/files/publication/Debtbook%20Diplomacy%20PDF.pdf.

[3] 环球日报.社评:彭斯批评的那个中国更像是美国[EB/OL].环球网.[2019-10-28].https://opinion.huanqiu.com/article/9CaKrnKeX7t.

[4] “Our Govt. was never pressurised to handover H'tota port to China"[EB/OL].Daily News.[2018-07-06].http://www.dailynews.lk/2018/07/06/local/156082/“our-govt-was-never-pressurised-handover-htota-port-china.

[5] “PARLIAMENT - (24-03-2016)”[EB/OL].Daily News.[2016-03-24].http://www.dailynews.lk/2016/03/24/political/77362 .

“Debt-Trap Diplomacy”:the Battle on International Public Opinion

in Overseas Investment of China

   LI Lun

In recent years, China has encountered the “debt trap theory” accused by the United States, India and other countries in the process of promoting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construction. This kind of argument is essentially based on the theory of Realpolitik to understand China's foreign economic cooperation, which reflects the US's strategic containment to China's economic activities in the Indo-Pacific region and India's regional hegemonic thinking. In order to reply to it, China should, on the one hand, fight for discourse initiative by using the fact to strive aginst gossip；on the other hand, China should also improve overseas investment work to strengthen the trust of investment target countries and control investment ris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