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涵译评

（图片来源：印度教徒报）

今年6月14日，印度国防部推出了名为“火神之路（Agnipath）”的新征兵计划。当前印度施行的志愿兵役制可保障士兵除主动退役等特殊情况外长期在军中服役，服役期满20年（军官15年）后便可享受政府养老金直至去世。而新征兵计划虽然没有明确触及养老金改革，但却计划将士兵服役期改为4年，其后只有25%的人可以在军队长期服役，而离开军队的75%的退役士兵将拿不到养老金。改革计划一出便在印度国内引起轩然大波，不少民众发起抗议游行，甚至不乏烧车、封路等暴力行为。究其原因，非正规就业在印度劳动力市场中的比重高达九成，社会中只有10%的劳动力可以享受包括养老金在内的社保福利。很多出身贫寒的年轻人把参军视作改变自身和家族民运的重要途径，加之目前印度国内失业率上升，“旱涝保收”的军队铁饭碗成为不少年轻人心中的理想工作。但莫迪政府此次军改事实上是把大部分士兵当作军队临时工，从而节省政府对军人养老金的开支。自征兵计划发布以来，不少印度学者都对其进行了分析论述，其中既有为莫迪政府背书的赞成派，又有从民意出发的反对派。本文以曾有军旅背景的印度学者苏尚特·辛格的文章为例，分析印度学者对新征兵计划的看法。

从就业保障看，辛格批判新征兵计划是具有剥削性质的。这种军队的短期合同工不仅没法享受军人应有的福利保障如养老金、医保、餐补等，甚至服役结束后也没法凭借复员军人身份在就业市场中享有优先待遇。莫迪政府的“如意算盘”在于印度当前失业率居高不下，就业承载力又极为疲软，新征兵计划必可吸引大量失业青年“为军队打工”，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计划引发国内大规模暴乱，在无法获得合理福利待遇的情况下，从军对于青年人的职业吸引力大不如前。

此外，辛格还指出新征兵计划中有两点尤为值得关注。第一是征兵的标准。自东印度公司到英国殖民统治时期再到印度独立建国以来，印度征兵一直是基于种姓和阶级的。新征兵计划声称在这一方面“力求公允”，但实际上这就是变相的基于亚种姓进行招募。莫迪政府希望藉由征兵缓和种姓冲突，但将印度教民族主义奉为圭臬的印人党只会把宗教隔离带到军队中来。国家征兵本应激励民众齐心一致，但印人党在宗教上的种种政策都对军队团结不利，更让人担忧的是莫迪政府似乎低估了宗教对立的社会影响，对按此标准征兵所产生的后果基本没有预案。第二是取消了各邦在征兵入伍上的平衡原则。自60年代以来，印度军方为避免军队中出现某种语言、族群或来自某一地区的人们势力独大的现象而在征兵上采取平衡原则。莫迪政府取消这一政策就意味着几十年来军队着力维持的平衡局面要被打破，某一族群或将成为军队中的主导力量，国内军事政变和军民关系失调的风险大大升高。

辛格强调，尽管当前政府财政预算捉襟见肘，但以短期合同工形式征兵仍然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做法。一来短短四年间新入伍的士兵根本无法掌握基本的军事技能，且不给他们正规军人福利待遇的做法也会大大削减他们的训练积极性；二来印度此举无疑是把自己军费预算短缺的软肋暴露给对手，让他们知道印度目前财政现状无法支撑其改革计划。他认为，印度确实要打造一支素质过硬、纪律严明的专业军队，但从削减士兵福利待遇着手进行改革的做法并不明智。一方面，印度北部边界上的冲突风险不断加剧，没有经受过完整系统军事训练的士兵根本无法应对当前局势以及未来需要；另一方面，美国不断推动印度在各种区域和国际问题上表态乃至做出实质性举动，印度采取缩减人员这种严重影响军队作战质量的做法显然会让美国也心里打鼓，从而降低印度作为其可靠合作伙伴的预期。

印度军改受阻事实上反映了英国殖民统治树立的制度与印度发展实践及自身国情不相适应的问题。一直以来，印度都推行英国的募兵制，且这种制度在印度独立后也延续了下来。募兵制其实接近于“雇佣兵制”，入伍参军是为了赚钱养家，印度有不少军人世家，几代人都靠参军入伍为生。参军对于普通大众来说不仅是一种理想的职业选择，也是通过自身十几年打拼获得社会晋升的重要途径。但莫迪政府出于节省财政开支和军人养老金的考量，缩短服役期、改变军人发展路径的做法无疑使得普通人通过参军实现社会地位提升的机会大大降低，社会阶级矛盾和族群冲突也势必会因此更为尖锐。军改受阻实际上只是英国制度遗留与印度实际国情存在冲突的一个典型案例。在当前西方民主制度自身也走入困境的时刻，印度国家发展也走向了彷徨的十字路口。对于英国的制度遗留是应该批判地发展完善还是逐步推翻、形成自己的制度体系，且在改革过程中如何掌握节奏才能最大化地降低改革成本和风险，这将成为考验印度执政者政治智慧以及执政寿命的重要问题。

（审校：张含睿  编辑：邓修齐）

原文于7月15日发布于《印度论坛（The India Forum）》

https://www.theindiaforum.in/article/message-agnipath-india-cant-afford-military-it-needs